陆峥瞳孔骤缩,棉袍下的双拳攥的指节发白,咬紧的牙关隐约在颤抖,沉默片刻后,脸上浮起牵强的笑容,“弟妹。”
苏酥倒是眼前一亮,这不就是白天驿站那人嘛。
好巧。
她粲然一笑,若雪中芙蓉,明媚动人,“陆将军,原来是你,我们见过!你还记得吗?白天里在城外驿站,你就坐在我旁边喝了碗茶!”
陆峥从惊涛骇浪里回过神来,舌尖泛起淡淡的苦涩,脸上笑容却瞬间变得疏离和煦:“原来是弟妹。”
“大哥,你们竟在城外驿站见过?”陈炯有些惊喜,“我那会儿去给酥酥摘梅花去了,大约是正好错过了。”
陆峥一眼便看到了苏酥的发髻,这会儿她倒是盘起了妇人的发髻,两朵梅花横斜其中。
白梅清雅,与她娇艳的红唇并不十分相衬。
陆峥喉头一紧,连忙转头回过神,随意看了眼陈炯怀里包的严实的小团子,“这便是小侄女?”
“大哥,这是我家乐宝。”陈炯满脸都是人父的欣喜,“待会去屋里暖和了给你仔细瞧瞧。”
刘伯热情的招呼着站在门前的几人,“快别在雪里站着了,里面都备好了,就等你们了!”
陆峥默默转身朝着院内走去,皮靴一步步踏在厚厚的雪地上,发出沉闷的簌簌声,一如他此刻的心情。
“酥酥,走这边。”陈炯一手抱着睡得憨实的小团子,一手稳稳托着苏酥的胳膊,生怕她被滑倒。
“这掖州城真是冻的厉害,一点儿没有兴州老家暖和,脚都要冻掉了。”苏酥清喉娇啭,跺着脚不满地抱怨,“若每天都这么冷,以后可怎么出摊啊,那不得冻死个乖乖了。”
“酥酥,我这就给你打盆热水泡脚,暖和暖和了我们再去用膳。”陈炯小声低语。
“这大半个月都是冰天雪地的,脚都起了冻疮了,光是泡泡怎么行!”苏酥娇滴滴地抱怨着,“掖州城怎的雪这么大,不过就是门口站了会儿,鞋子都有些湿着了。”
“还真是!你等等。”陈炯的声音似立刻着急了起来,大声对着前面沉默前行的陆峥道,“大哥,我先带她们去安顿下,晚点就来吃团圆饭。”
陆峥淡淡应了声。
随着女子一声急促的轻呼,和些许衣衫响动后,陈炯已然大步朝着西边岔路走开。
粗重的脚步声踩在雪上,越走越远,陆峥缓缓停下脚步,转头朝着西院的方向看了过去。
漫天雪花下,矮实的男子左手圈着孩子,右手单臂抱着娘子,顶着风雪快步前行。
那小娘子腰身极细,玲珑的曲线隔着厚袄也起伏连绵,裙底的两只小脚随着陈炯的行走轻轻晃荡。
她妖妖娆娆地搂着陈炯的脖子,隐约还能听到些娇媚的声音。
陆峥看了许久,直到那些身影消失在西院的门内,随后回神看向前路,沉重的步伐慢慢朝着饭堂走去。
都与他无关了。
自此刻起,她便只能是他的弟媳。
***
“这屋子倒是暖和,热炕烧的很舒服,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。先说好了,我和乐乐今夜可是要睡个好觉,不守夜的。”苏酥被陈炯一路抱到西院的主屋内,才放在干净的地上。
“酥酥喜欢怎样都好,守夜不是什么大事,我和大哥讲一声就好。”陈炯轻轻放下怀中的小团子,解开裹着的厚被子,看女儿还在睡着,便没有叫醒。
“快去打水,脚要冷死了!这大雪要是下一个冬天,我可怎么出摊啊。”苏酥一下子便坐在了热炕上,伸出脚对着陈炯示意。
陈炯连忙蹲下身,握住苏酥脚上有些微湿漉的鞋子,轻轻脱了下来,看到袜头都有些湿,眼底闪过一丝狭促,“酥酥,我去打盆热水来。”
苏酥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丝异样。
她容貌过人,自幼就帮帮父亲卖烧饼,年岁大一点长开后,几乎每日都能看到许多这样的眼神。
父亲去世后,更过分的调戏都不知听了多少。
这个呆子,她都愿意抛下一切,跟着他来掖州城了,陈炯怎么还没明白自己的心意。
苏酥眼底闪过一丝玩味。
很快,陈炯便端着一盆还冒着白气的热水过来,“苏酥,你脱了袜子热乎热乎,我去给你寻些药膏涂冻疮。”
“药倒是不急,洗完了再找也不迟。”苏酥故作疲惫的捶了捶腰背,身子歪斜着靠在一旁堆起的被子上,“今日累的慌,你帮我洗。”
“我?”陈炯的脸立刻红了一片,声音都有些打颤,“不...不合适。”
“可我累了!洗不洗你倒是一句话嘛,婆婆妈妈的还像个男人吗。人家好不容易这么远来这破地方,你就这么对我的?”苏酥把棉裤的裤腿往上又拉了拉,莹白的小腿在烛火下亮的惊人,“可当心别把裤脚弄湿了,棉裤不好干,待会儿还要去和将军吃饭呢。”
陈炯一向都听苏酥的话,此刻纵然心跳如雷,也半蹲在盆前,抖擞着手扯下罗袜,将一双白玉乳鸽放入木盆中,轻轻搓洗。
陈炯的手带着厚厚的茧子,平素拿惯了板斧的手此刻小心翼翼,像捧着棉花般轻柔。
苏酥懒懒地靠在堆叠整齐的被子上,舒服的眯着眼轻呼一声,“以后每晚你都要给我洗脚。”
陈炯此刻已经迷醉,眼底只猩红一片,全身绷的极紧,强抑着粗重的气息,“都听酥酥的。”
***
主院饭厅内,陆峥独自一人斟着酒,沉默不语。
“将军,怎的一人就喝起了酒,我去唤唤阿炯。”刘伯看着陆峥一人独酌,以为他等的有些着急,连忙去唤了陈炯一家人过来吃团圆饭。
几人依旧是去时的样子。陈炯一手抱着苏酥,一手抱着刚睡醒的乐乐,快步到了饭厅。
“快放下我,当着将军的面,我还要不要脸了。”苏酥小声娇嗔着,一拳一拳地捶打着陈炯,陈炯只嘿嘿傻笑,一直抱着她到了没雪的地方,才放了下来。
陆峥眼眸低垂,直直盯着桌上的佳肴,面上毫无波澜。
“爹爹,他是谁啊?”小女孩软糯的声音响起。
陆峥顺着声音抬头看去,小女娃约莫一岁多,脸颊圆圆的,肌肤瓷白,眉毛英气,眼眸似星。
刚才被裹得极其严实,没看清楚。现在小女娃只穿着短袄,小脸毫无遮挡。
陆峥心头一惊,再次飞快地扫了一眼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陈炯——黑脸,断眉,小眼。
这孩子,长得一点儿也不像陈炯!